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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陵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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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陵夢

今日略有薄陽, 也有飄雪絲絲,但並不算冷。

元春被江酌扶著手從馬車裏出來,一身荷蕊色流雲浣花襖裙, 裙擺葳蕤,襯得她步履款款、容光煥發,頭上輕挽著婦人髻, 別著青梅玉簪, 不算隆重, 卻看起來素雅溫婉, 她一擡頭,便看到了站在家門口的娘和香椿。

明明只是三日不見,可眼睜睜看著元春回門, 蓮娘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, 她接過元春伸來的手,緊緊握住, 先看女兒又看女婿,喃喃著: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……”

元春開心,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江酌,江酌也正好看她, 兩人對視一眼, 明明沒有多餘的話,卻溫情十足。

蓮娘也跟著高興。

元春又看香椿——三年前, 她教自己梳婦人髻, 只如今再見, 兩人都已成婦人。

香椿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,比還未嫁人的時候穩重了不少, 只有目光落在元春身上時,眼眸明亮,依稀能看到幾分兒時的靈動嬌嗔。

她看蓮娘一直牽元春的手,把人看了又看,都快要把人看漏了,就是不進門,忍不住笑起來:“哪有新婦回門站在門口的,再看下去,瞧熱鬧的還以為是娘家人不讓進門呢,趕緊往裏進,元叔他們還等著呢。”

蓮娘回過神,連忙說:“是是是,進家來,進家來,小酌快進來。”

門外熱鬧,家裏更熱鬧。

添禮的百姓已經回去了,只曹夫人一家、張大夫一家,還有黎家的人都還在——元春沒有兄弟姐妹,他們便是她的兄弟姐妹,他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江酌的身世,不敢高攀說是他的親朋,但今日在此,也不是想讓江酌知道元春娘家也是有人撐腰的,而是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。

向來穩重的元父看著女兒女婿進來,也是忍不住帶笑,夫婦倆坐在堂上受了兩位新人的茶,也給添了紅封。過問了幾句在宮裏可還習慣之類的寒暄,女子們便去了後院。

分開時,江酌偷偷捏了一下元春的手,只他們以為不動聲色,卻不知滿屋的人都看著他倆,這一捏,大家自然是看見了,也忍不住面上帶笑,為他們開心,新婚燕爾,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,可以理解。

去了後院,蓮娘、曹夫人、黎大娘圍著元春說著體己話,幾位晚輩不時被點到,就坐在旁邊聽,只曹思明年紀還小,站在元春後頭,新奇地往元春的頭上看。

元春註意到了,就問她:“怎麽了?”

曹思明被發現了,面上有些紅撲撲的,往曹思潁身邊靠,有些不好意思,卻說:“元姐姐的頭發真好看。”

話音一落,大家都笑了。

又聽她道:“我也想梳。”

她才十歲,曹思潁將妹妹拉到身邊,告訴她:“這是婦人髻。”

“什麽是婦人髻?”

“成婚的女子才會梳的發髻。”

曹思明想了一會兒,就說:“那大姐姐,你是不是也要梳了。”

這話一說,在座的人都往曹思潁那裏看去。

曹思潁沒想到會忽然說到自己,難得有些不好意思,她擺手,忙說:“休胡說,還沒有……”

曹夫人便笑著主動解釋道:“先前思潁和元春他們到京城來,小時候的娃娃親找上門來了,只不想時過境遷,沒能再續前緣,但思潁也到了議親的年紀,所以近來家中議論此事便多了些。”

曹夫人這話說得體面,是半句未提王家的趨炎附勢,和王柬的行止不端。

確實正如曹夫人說的那樣,曹家近來一直在為曹思潁挑郎君,但相看了幾家,確實不盡如人意——

曹思潁向來是個有主意的。

大女兒剛出生時,曹一林給她起名思穎,取的是思明聰穎之意,只沒想到曹思穎長到十歲,忽然跑到書房同曹一林說,要把“穎”字改成了“潁”。

聰穎太張揚,不如改成“潁”。

那時正是曹一林在紫宸殿前拔劍直指韓度過後不久,君思潁水綠,忽覆歸嵩岑①,這是歸隱之意,曹一林在書房中坐了許久,像是被點醒一般,第二日便上書自請離京。

只也是那時,他便知道自己生了個有大才的女兒。

有才便會有主見,叫曹氏夫婦珍愛,又叫他們拿她沒辦法。

曹夫人翻遍了定安所有世家公子的畫冊,做學問的,大多不夠精深,曹思潁師承餘老自然看不上,不做學問的,要麽就是行止不端,要麽是相貌不端,挑來挑去到後來,不知是不是眼光太高,整個定安竟然挑不出一個看得過眼的郎君,難免叫曹夫人憂心。

聽了這話,蓮娘不免替曹夫人憂心,就道:“思潁長得這般好,不愁擇不到夫婿,想來是好事多磨,往後要許個了不起的好人家。”

曹夫人溫婉笑笑:“借元夫人吉言了。”

眾人說著話,橙時忽然領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進來:“江大人來了,如今正在前廳陪元老爺和太子他們說話。”

蓮娘笑著:“之言也來了。”

那小廝是江之言的近侍,手上端著錦匣,看到諸位夫人小姐便笑了:“諸位夫人小姐萬福,我家大人知道太子妃今日回門,特意送了禮來,一是想謝太子和太子妃知遇之恩,二是祝太子和太子妃百年好合,此禮沒在大婚當日送,是想今日厚著臉皮,做一回太子妃的娘家人。”

他不做錦上添花的事,回門卻送了禮,這便是真替元春撐腰來了。

元春接過錦匣,打開來看,是一把鎏金花鳥紋銅尺,寓意舉案齊眉、琴瑟和諧,倒是份很珍貴的禮物,元春看著上頭的花紋,心想江之言這小廝倒是同他一個性子,也是油嘴滑舌,只她接過匣子,卻見曹思潁忽然側了身,似乎是不想看——

她雖是清冷規矩的性子,但與相熟的人在一塊兒,便不會那麽端著性子,應當不至於連份賀禮都不好意思看……

只這日人來人往,元春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問,便是曹思潁他們離了京,她也沒能想明白原因。

回了門,日子便開始似水流年地過起來,元春身為太子妃,能出宮的機會不多,雖然江酌說她想出去便出去,但自從她發現出宮一次要勞動這麽多人,便漸漸歇了心思。

只好在待在宮裏的日子並不算無聊,因為有江酌在,也因為時常能去皇後娘娘那裏說話。

時間長了,她與皇後的關系日漸親近起來,皇後會教她宮裏的禮儀,聞香品茗、書畫琴棋,還會教她如何打理後宮事務,皇上還是只召幸皇後娘娘一個人,所以元春每日看那些妃嬪們異想天開,爭風吃醋,倒也是還算有趣。

這日兩人正說著話,元春忽然打了個哈欠。

姚氏便倒了杯茶給她,熱茶冒著白氣:“日子冷了,總是叫人忍不住犯困。”

元春有些不好意思:“前幾日雪大,厚厚地攢在屋頂上,昨日晌午後出了太陽,一照,化開了不少,夜裏總是忍不住簌簌往下落,好大的聲響,吵人得厲害。”

她這麽說,姚氏便上了心:“宮裏有些屋子年久失修,近來雪大,確實是該註意……”

姚氏不是拖延的性子,想到了便叫來宮人去各宮清點。

元春坐在她身側,感覺皇後娘娘真好,賢良淑德,見微知著,想來是個持重端方的性子,直到下一瞬,姚氏低頭時,她看到她脖子上的掐痕……

元春不是不經人事的少女了,知道這是什麽痕跡,她的大腿上也常有,聯想到皇上近日一直召幸皇後……

姚氏吩咐完宮人,察覺了她的目光,不動聲色地擡手立了立領子。

回宮的時候,元春難得在門口看到熟人——

“雲統領怎麽來了?”

雲升站在東宮門口,看起來是不好意思進去,見元春來,請了安,就道:“卑職有要務想找太子殿下。”

元春問了宮女,知道江酌在,便領他進去。

雲升是為洛北的將士們來的,如今入冬了,北邊的匈奴頻繁壓境,洛北戰事頻發,只三省卻以今年雨水不足,大力削減軍費,洛北的將軍原想著過年時親自入京請安,但戰事頻頻,根本無暇抽身,雲升想著今年的軍費怕是又要不到了。

此事不是第一次了,但自從三年前,洛北遞了征兵的折子,被太後回絕,甚至將屠城的流民充作軍力之後,三省的官員對洛北的戰事便不甚上心,三省有不少太後的人,洛北遠在千裏,又尚且有應付之力,他們不想因此得罪太後。

雲升之所以會來找江酌,一是因為江酌今年被立為了儲君,二是如今洛北駐守的將領是莊文沖,算是江酌的表弟,如果江酌能出面,想來三省之人應該會忌憚一二。

如他所料,江酌自然是答應了。

只元春瞧著雲升的背影,忽然說:“我怎麽感覺雲統領有些怕你。”

江酌端筆寫字,沒有擡頭:“大抵是因為他知道可能得罪了我。”

當初江酌之所以回京,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雲升和褚遂拿元父元母的性命威脅他。

但其實當初,雲升將元父元母救下以後,將人暫留保護,並不是為了威脅江酌回京——他雖是武夫,卻不傻,此人是儲君,是聖上極看重的人,他若是這般做了,將來定會得罪江酌。

雲升知道江酌厭惡自己的身世,厭惡朝廷,他原來想得好好的,用救元父元母的事,增加江酌對皇室的好感,如此也能淡化江酌心中的恨意,卻只沒成想,褚遂害他!

褚遂見游說江酌不成,想到元父元母還在雲升手裏,便把此事當作威脅,逼江酌回京!

雲升和褚遂一道去定安勸說江酌,可見關系不錯,三年前,褚遂從禦史中丞擢升中書侍郎,按理,軍費之事他可以找褚遂打聽消息,可就因為這事,雲升和褚遂鬧得不愉快,自然不願去找他。

“你既然知道,為何不告訴他?”

“知道是知道,原諒是原諒。”江酌至今還能想到元春聽到爹娘過世的消息時,那副肝腸寸斷的模樣,他自己也曾失去雙親,所以半點不許人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,更痛恨有人拿此事威脅。

元春大抵能猜到一些,抱著他的腰哄哄:“那你不要生氣太久。”

“怎麽這麽為他說話?”

“……畢竟若是沒有雲統領,我可能就沒有爹娘了。”

江酌默了默:“……那明日就原諒他吧。”

元春還以為江酌是想開了,所以才會輕易原諒,直到夜裏,江酌把她壓在榻上,從身後壓著她,咬在她後頸的小痣上時,元春才知道其實是有代價的——

元春的後背有兩顆痣,一顆在後頸中央,一路向下,在背脊後腰的位置又有一顆。她的身形姣好,凹凸有致,後背更是溫潤如玉,這兩顆小痣落在一片瑩白上頭,像是純凈的白紙沾了墨點,叫人想擦掉,卻又擦不掉,指尖反覆揉搓,搓出一片紅潤來。

江酌握著她的腰,汗水滴在她的後頸上,惹來一陣陣刺痛,每每這時,元春便會忍不住瑟縮,江酌氣息漸沈,力道更甚,他低下頭,看到她眸光含淚:“怎麽了?”

江酌的胸膛很熱,亦是汗涔一片,像山一樣傾過來時,元春能聽到他的喘息。

元春的頭埋在枕頭裏,氣喘籲籲道:“……脖子痛。”

“嗯,咬破了。”

他說著,手伸下來,原是撫摸的,可漸漸卻變成握住她的脖頸,元春的面頰陷進柔軟的枕頭裏,吃力時眼前一片花白,忽然想到今日在皇後那兒看到的掐痕……

江酌將元春的手壓在頭頂,讓她徹底變成一抹彎月,摸著她手上的疤,水中撈月,踏雪尋梅,元春悶哼著轉頭看他,面上潮紅眼底含淚,明明就是一幅被欺負狠了的嗔怪模樣,江酌卻還要說:“要專心。”

夜雪壓斷了松枝,悶哼一聲落進雪地,漸漸融成一片。

這場風雪很大,一直下到了過年。

元春早上醒來時,被冷得打了個噴嚏,鼻尖紅紅的,擡頭看天,又下雪了。

她換了衣裳,四處沒看到江酌,想到什麽,取了傘就出去了——

這是重逢後,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冬天。

而也是這個冬天,讓元春發現,江酌喜歡看雪。

江酌的喜好不多,但最喜歡的事,就是雪天的時候,站著院子裏發呆。天青色的鶴氅,毛領遮掩著他的脖頸,卻避不了多少風雪。這幾年泰安帝有心讓他歷練,江酌身在撥雲詭譎中,有時也會忘了自己在做什麽,所以他有了這個習慣,細雪鋪面,叫他覺得清醒。

不過後來,他發現他站在雪地裏發呆的時候,會有一個小姑娘提著傘跑來找他,看他淋濕了肩膀後,絮絮叨叨的數落,然後小小的、溫暖的手鉆進來握住他的,扯著他叫回家。

“今日朝上又有什麽難題?”

後宮不得幹政,但江酌同她說起這些,卻沒有半分忌諱:“侵田一事要查,打擊地主豪強貪官汙吏只是最簡單的一環,往後徹查黃冊、丈量田地,才是難關,今日朝上吵得不可開交。”

“黃冊重要,因為裏頭不僅記錄了田畝和人口,還事關賦稅徭役,地主好打,貪官好殺,只世家勢力在大梁根深蒂固,盤根錯節,普通百姓之中也有陰雲,清查黃冊是個勞民傷財的工程,查與不查,皆有弊端。”元春拉著人,絮絮叨叨地說著,“此非易事,短時間內商定不下是常事,要推進下去,也非一朝一夕,你不要急。”

這話說得讓人忍不住笑,以江酌的性子,又哪是容易著急的人,只目下看元春為他著急,就說:“我確實是心急了。”

“不要急。”元春又說,“欲速則不達,不如先把年過了。”

江酌知道她在寬自己的心,接過她手裏的傘,兩人踩著被宮人清掃出來的石板路:“宮裏也要守歲嗎?”

“怎麽問我?”元春頭一回在宮裏過年,皇後娘娘還沒同她說過新年的規矩。

江酌就說:“你想守就守。”

直到除夕當夜,依舊是沒人告訴元春到底是個什麽規矩,用過宮宴,江酌牽著她的手,兩人一路踏雪走在回宮的路上——

走到一半,元春說自己鞋襪濕了,江酌就被人背起來,元春貼著人的臉同他說話,青梅酒的香氣縈繞鼻尖。

她的酒量還是那麽差。

“嘭——”的一聲震響,一束束金光沖天,像是一簇簌流星劃過天穹,繼而在漆黑無邊的夜空裏綻放出璀璨煙花。

應當是長安街在放焰火。

江酌把元春叫醒:“阿歲。”

元春聽到有人叫她,一骨碌從江酌後背擡頭,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起來許願。”

元春其實沒醒,但一聽到許願,就合上了手,姿勢虔誠。

江酌就這麽背著她,走在焰火下。

今夜星辰明亮,燈火璀璨,白雪皚皚一地碎光,他們就這麽走著,腳印或深或淺,像是走了很遠,直到煙花放完才問:“許了什麽願。”

放了這麽久,應該能許很多——

元春沒說“說出來就不靈了”的迷信,但也沒說許了什麽願,而是輕哼著歌:“春日宴,綠酒一杯歌一遍。再拜陳三願:一願郎君千歲,二願妾身常健,三願如同梁上燕,歲歲長相見①。”

皇後是在聖上宮裏守的歲。

今日過後,李霃便要二十七了,眾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,因為太醫說過他活不過二十六。

李霃用帕子,將手上的水漬擦掉,把姚氏從桌上抱下來:“難受嗎?”

她其實膝彎很痛,方才總忍不住想合上,然後直接被他架在了肩上,現下聽他問起,明明眼睛還濕漉漉的,卻是搖頭。

李霃牽著她的手,讓人坐到自己懷裏。

軟玉溫香在懷,李霃還能感覺到她餘韻未消的輕顫,於是邊替人揉膝邊說:“聽說太子妃經常去你宮裏同你說話。”

姚氏面上還有潮紅,卻在看到李霃眼裏沒有情潮時,聲音漸低:“……太子妃剛進宮,太子又忙,臣妾怕她不習慣宮裏的日子,待得無聊,便陪她說話解悶。”

像是沒察覺到她的失落,李霃揉著她的耳垂:“朕怎麽記得你好像並不喜歡同人說話,進宮三年,同你交好的人屈指可數。”

姚氏像是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:“……太子妃人好。”

李霃看著她,不知是信與不信,姚氏頂不住這樣的目光,從他的懷裏滑下去,跪在他腳邊。原本漸消的潮紅再次攀上她的脖頸,李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,看她眼睛漸漸濕潤,面上通紅,擡手輕撫她的發,只摸了一會兒,手往下握住了她的脖頸:“沒用的,起來吧。”

姚氏卻閉起眼睛,神情專註。

“你是朕的皇後,不應該做這種事。”李霃的手漸漸用力,惹得姚氏忍不住咳起來。

李霃站起身,將人從地上抱起來,帶著人去了凈室。

裏頭水汽氤氳,很快便在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層霧。

兩人脫了衣裳,一同泡在水裏,姚氏還想弄,李霃看著她一身青紫,捉住人的手,按在她那些傷上,惹得姚氏忍不住輕顫:“怎麽不長記性。”姚氏還沒來得及答,就聽李霃道,“朕記得原來好像沒這麽多傷。”

他這話一說,姚氏臉色便白了,像是被嚇到。

李霃的目光一下子昏暗下來,不知為何,看起來比方才還要深邃,他握著人的腰,將人摟進:“皇後?”

她還記得她之所以會被選中,便是因為她是他的皇後,不曾與他人有染。而此時李霃這樣叫她,便是懷疑了。

姚氏呼吸微停:“……沒有。”

“那怎麽傷變多了。”

“……臣妾自己弄的。”

李霃的目光隨著浴水一蕩:“為什麽?”

姚氏一臉難為情:“痕跡有些淡了……”

李霃凝視著她,目光深深,卻沒再問下去。

夜裏,姚氏睡在自己身旁。

李霃難得沒有睡著,借著月光,難得打量近在咫尺的,他的皇後——姚氏個子不算高,身形嬌小,睡著時出乎他意料的喜歡蜷著身子,他垂眸看去,能看到她翹翹的鼻子,薄薄的嘴巴,睫毛像是一把細密的小扇子,平時總是端著儀態盡數散去,未施粉黛,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世家的小姑娘。

她平時太穩重,叫李霃都有些忘了她比自己小七歲。

他的目光往下,看到她穿著的香葉紅海棠紋抹胸褥衣,她很適合這樣秾麗的顏色,顯得她肌膚白皙,月光的冷白落在她身上,好似融化成了牛乳,看起來細膩嫩滑,好像手放上去,就會融進她的肌膚裏,他垂眸看下去,有溝壑也有茱萸,除了這些,還有傷痕,有他弄出來的,也有她自己弄的。

想到這,李霃忍不住蹙眉,凈室中的那些話忍不住往心間來,他閉起眼睛,入眼卻是她那張羞紅又膽怯的臉,李霃的眉頭漸深,連自己的呼吸也要管,讓自己不要聞到她的馨香。

只他就這樣閉眼躺了一會兒,忽然感覺到一股燥意,像是腰眼被滴蠟一般,叫他驀然睜開了眼睛——

皇後傳出懷有身孕的消息,是三個月以後。

這日晴光好,照在玉階上時,金光燦燦,太後坐在姚氏身側,讓太醫院的人把脈,前前後後換了六位太醫,都確診無誤是喜脈之後,面上才露出笑容。

“這些年來,哀家一直為皇嗣的事憂心,霃兒命苦,自小生出來便體弱多病,是哀家沒能照顧好他,甚至連累他可能連自己的子嗣都不能有……”太後坐在姚氏身邊,一直牽著她的手,“幸事皇後賢德,替哀家分憂。”

“宣平伯呢,可是有差人通傳?”

姚氏就道:“臣妾這身子來得不易,還是不要叫那麽多人知道的好,以免變生肘腋。”

“說的是,皇後好好養身子,確保能平安誕下皇嗣,從今日起,你這含涼殿,哀家便替你做主了,哀家看誰敢傷害哀家的皇孫。”

元春坐在一旁,聽到這話,忍不住皺眉,後知後覺驚詫——皇後竟是太後的人!

江酌被封太子,還要娶她,太後怎可能輕易答應,她位高權重多年,不是失了一個傅辛明便可以動搖的,聖上親自同太後商談,太後會問聖上要什麽?

要什麽都不如要一個皇嗣,只要有了皇嗣,太後依舊可以是大梁的太皇太後。

她早該想到的——這半年來,聖上只召幸一個人,如果此人不是太後的人,太後怎麽可能允許她一人獨承聖恩?

元春沈默著,忽然想到自己去含涼殿的第一天,她還同皇後說“淑妃是太後的人”,當時皇後怎麽答她——

“你很果然聰明。”

元春驀然擡頭。

只姚氏半靠在床邊,沒有看元春,手心蓋著小腹,一直在聽太醫講話。

元春回去後,將此事告訴江酌。

江酌自然是為泰安帝開心的——有關聖上大限的傳聞他也聽過,只如今,泰安帝不僅活過了二十六歲,還有了子嗣……

他牽住元春的手,知道她在擔心什麽——此事若是太後和皇後的謀算,那來日皇後若是誕下皇子,首當其中的便是江酌。

淮陰侯已棄,傅家、宣平伯……

江酌握著她的手,接住一縷春光:“且看她們後手。”

日子不緊不慢地過了大半年,初春一晃眼便到了仲秋。

江酌正在兵部辦差大院稽查,忽聽外頭一陣嘈雜,然後就見一人似是剛剛下馬,上氣不接下氣地滾了進來,氣喘籲籲、汗流浹背,他手裏握著文書,連請安都沒有,就道:“洛北八百裏加急的軍情傳報,匈奴越境,小莊將軍重傷,平陽城沒了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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